刘姥姥是红楼梦里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,她作为一个村老妪,却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再次跟百年豪门贾府搭上关系,并得到了贾府的救助,帮助一家人渡过了难关,着实不简单,也不容易。
万事开头难,刘姥姥虽然是乡村老妇,但年届七十,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,原本她应该过着含饴弄孙、颐养天年的幸福晚年,但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,看到女儿一家度日艰难,做母亲的如何不心疼?
女儿女婿还年轻,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为了顾及年轻人的脸面,刘姥姥一横心,带着外孙板儿进城了。
她为什么要带外孙?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一个故事,一身残男子沿街乞讨,敲富家门,富家人见是一肮脏之人,多半无甚施舍,甚而恶犬驱赶,后带幼儿一起乞讨,幼儿面黄肌瘦,衣不蔽体,因而多得衣食。
大抵在刘姥姥的心中,也许她是个富家之人多厌弃的老妇,但看到年幼无食的板儿,多半也都会有恻隐之心吧?为了防止吃闭门羹,因为她带着板儿。
若不是山穷水尽,想来刘姥姥断不会不辞辛劳,不顾尊严,一大早进城去贾府乞食,看人脸色,这也是脂批里说的“朝扣富儿门,富儿犹未足”。好在她一路遇到了几位好心人,没有被贾府拒之门外,更没有被厌弃,经过一番周折,终于如愿以偿地从贾府乞到了救命的银子。
刘姥姥一进荣国府,先后遇到了五位善心之人,正是他们的一丝善念,给自己积了善缘,他日想必自有福报和善果。
刘姥姥遇到的第一个善心之人是荣国府看大门的老年人。刘姥姥要进荣府,自然先要去大门上打听,但她首先听到的却是看门人的取笑和耍弄,让她远远地在墙角下等着。好在有一个年老之人出来说话,帮了刘姥姥一把。
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:“不要误他的事,何苦耍他。”因向刘姥姥道:“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。他在后一带住着,他娘子却在家。你要找时,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。”
这个善心人,是一个老者,他的一番话为摸不着门路的刘姥姥指明了方向,就连脂砚斋都忍不住夸赞:有年纪人诚厚,亦是自然之理。
生活中我们也常遇到这样的情形,你去问路或者打听一些事,总有人爱搭不理,不愿意告诉你,但也总有人乐于助人,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者,多有善心,往往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
他们乐于助人,不是因为他们能从求助者那里得到什么好处,而是他们也曾是求助者,也曾被人拒绝或帮助过,体会得到其中滋味。那些耍弄刘姥姥的人,一定都是年轻的小厮吧?他们也许就是贾母口中的豪奴,两只富贵眼,一颗名利心。
刘姥姥是穷苦人,他们是奴仆,阶层并无高低之分,甚至他们中有人还是家生子,世世代代的奴才,远不如乡下人刘姥姥,但他们却因为在贾府当差,为难与自己同阶层的人,这让我想起一句话,穷人为难穷人,比富人更甚。
有了年老之人的相助,刘姥姥很快找到了第二个善心人,也就是周瑞家的。很多人会说,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,也是豪奴,纵容自己的儿子生事,挑唆主子矛盾,她哪里有什么善心?
周瑞家的之所以接待了刘姥姥,并承诺帮她去传个话,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。其一,昔日其夫争买田地,刘姥姥女婿狗儿曾相助于他。其二,正因是豪奴,刘姥姥来求,她要显弄自己的体面。
不管如何,周瑞家的总算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,并没有因刘姥姥是乡下人,就找各种理由推脱甚至拒之门外。毕竟狗儿曾帮了她的丈夫一把,今日遇到其岳母带着孩子来乞食,她不过是传个话,就能还了这个人情,焉有不帮之理?
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难。我们身边也不乏这样的人,当那些所谓的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,你仗义出手,但当你需要帮助的人,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,甚至明明知道他能帮你,但却将你拒于千里之外。所以,周瑞家的纵是豪奴,却还算是个有善心之人。
(周瑞家的)便笑说道:“姥姥你放心,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,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?……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,又拿我当个人,投奔了我来,我就破个例,给你通个信去。”
对于刘姥姥来说,若没有周瑞家的引荐,她根本就不可能进入贾府,更不要提得到接济了,所以,哪怕周瑞家的在她面前摆足了架子,但终究还是帮了她,总比那些好话说尽但却总不肯帮你的人强百倍。
正因为周瑞家的引荐,刘姥姥才得以进入荣国府,进入凤姐房里。当然,想直接见到王熙凤,并不那么容易,毕竟她是荣国府的大管家,搁现在来说,就是一个公司的首席执行官,要见CEO自然得先经过其助手的应允,这样刘姥姥就见到了第三个善心之人平儿。
周瑞家的先跟平儿说明了刘姥姥的来历,为防止被回绝,还特意跟平儿提到刘姥姥“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。当日太太是常会的,今日不可不见,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。”
这既是帮了刘姥姥,也是全了她自己的脸面,有这样的话,平儿自然也不会回绝。她并没有先去回王熙凤,而自己拿了主张,让周瑞家的带人就在这里坐着等便是。
从后文我们知道,平儿是个善良的姑娘,处处帮助人照顾人,从无坏心,这时的她在周瑞家的眼中,其实是有权力直接回绝此事的,王熙凤管理一府大小事务,这样的小事她未必放在心上,很多事都由着平儿自去处理。
我们可以想像,如果处理这件事的人换成秋桐、赵姨娘、夏金桂这样的妇人,刘姥姥还有机会见到王熙凤吗?也许早就被赶出去了,还可能落一个什么人都敢来贾府攀亲的罪名,甚至连周瑞家的都会挨一顿训斥。如果这样,刘姥姥一家也许真的就捱不过那个冬天了。
人的善恶之心,往往就在一念之间。一念生,则百缘起,一念灭,则千缘灭。正是这些善心之人一念之间的善意,让刘姥姥这个穷苦人,才有机会活命,也因此与贾府结缘。平儿的善意,让刘姥姥终于见到了王熙凤,也是她此行遇到的第四个善心人。
巧姐的判词里说“偶因济刘氏,巧得遇恩人。”第一句说的是巧姐之母王熙凤昔日接济刘姥姥之事,为什么说是“偶因”呢?我以为有两层意思,其一,刘姥姥本是本着王夫人去的贾府,但谁也没想到,她最终见到的是王熙凤。两人的相见,存在很多偶然。其二,王熙凤贪财爱权,就连李纨生日的十二两银子她都能看在眼里,而她却因一时善心,接济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。
即便刘姥姥见到了王熙凤,其实她也不是非帮刘姥姥不可,她可以找各种托辞,说贾府艰难,说贾府只剩个空架子,对刘姥姥求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等,但她没这么做,她最终还是帮了刘姥姥。
我想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,其一,刘姥姥之事,是王夫人亲口交代的,以前每次来,都没有空了他们,不能太简慢了。有幕后大boss的交代,王熙凤自然不能让刘姥姥空手回去。其二,此时巧姐应刚出生不久,王熙凤做了母亲。正因巧姐,心狠手辣、待下严苛的王熙凤,忽然起了善念,要接济刘姥姥,为自己积一点阴骘。
因着这两个原因,王熙凤最终决定,接济刘姥姥二十两银子,这对王熙凤来说,算得上是大手笔了。贾府小姐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只有二两,二十两几乎就是一个小姐一年的月例,而王熙凤不知道的是,这二十两银子,几乎是刘姥姥一家五口一年的生活费。
王熙凤偶然间的这个善念,也为她赢得了善果。我们都知道,八十回后巧姐落难,正是刘姥姥不顾一切将巧姐救出,并领会了乡下。人生的因果,缘起缘灭,往往都在一念之间。
虽然这一次刘姥姥要见的王夫人没有出面,但刘姥姥来之前对她的评价还算中肯,说她“如今上了年纪,越发怜贫恤老,最爱斋僧敬道,舍米舍钱的。”若没有她的交代,王熙凤想也不会让刘姥姥空手而归,但可能接济的银子也不会那么多。
所以,王夫人算得上是刘姥姥遇到的第五个善心之人,別的且不论,对待穷苦人,王夫人起码是很舍得的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,王夫人更是出手阔绰,一下子就是一百两,这相当于她五个月的月例,缺够刘姥姥一家五口五年的口粮!
不管王夫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,但她对刘姥姥真金白银的接济,却是大大地帮助并改变了刘姥姥一家人的命运,也在冥冥中结下善缘。
正因这一路上多得善心之人的帮助,从年老者的指路,到周瑞家的传话,到平儿的接纳,到王夫人的安排,王熙凤的接济,刘姥姥才没有空手而归,而是乞到了救命钱。
巧姐的曲词里说“劝人生,济困扶穷”李纨的曲词里说“虽说是,人生莫受老来贫,也须要阴骘积儿孙。”刘姥姥虽说是村老妪,可因着昔日贾府的资助,让一家五口活了命,她内心自然对贾府充满感恩。
她回报贾府的又何止是头一遭的瓜果蔬菜,做一个女篾片,任意供人取笑,逗贾府的太太工公子小姐们开心?而是贾府败落后,依然能够历尽千辛万苦,将巧姐救出,这一切,皆因当时王熙凤等人种下的善因,因而有了这善果。
对刘姥姥来说,穷人缺的是钱,但从来不缺善良。
作者:夕四少,为你讲述不一样的红楼和金瓶故事。